《论语•八佾第三》讨论提纲

       王安石:沉魄浮魂不可招,遗篇一读想风标。何妨举世嫌迂阔(这两字最得荆公神韵。补说一句:荆公是所谓宋明理学的实际发起人,政治上反对荆公的程朱其实是荆公学问的遗嘱继承人),斯有故人慰寂寥。(《孟子》)

       原先有许多成见。我想,如不先搁置成见,读书或将一无所获。读经典,更是如此。不论怎么看待古圣先贤,都应先有一番“了解之同情”,再“读其书,想见其为人”,最后“小心地求证”。

       二、文句解读

       参考材料:《四书章句集注》

       杨伯峻《论语译注》,钱穆《论语新解》

       个人感觉,本篇很难读,几乎处处都有问题,也只好列出以下章节与大家讨论:

 

       3.1 孔子谓季氏:“八佾舞于庭,是可忍也,孰不可忍也?”

       本篇名为“八佾”,通读全篇,主要探讨礼。(朱子篇名处即注明,“通前篇末二章,皆论礼乐之事”)钱穆先生认为,“礼乐为孔门论学论政之共同要点”,故将此篇列于学而、为政之后。

       粗略统计了一下,本篇明白出现“礼”字15处,频率极高,可说无一章、无一条与礼无关。“礼”乃专门博大之学,无力探讨。沿着《学而》篇中朱子注“礼者,天理之节文,人事之仪则也”,或许可以有些基本理解。不展开。

       本章句读有二:一如上,释文按朱子解释,即孔子言此事尚忍为之,则何事不可忍为。(此处,集注将“忍”解为“忍心”、“狠心”,杨伯峻解为“反慈为忍”)另如钱穆先生解,将句子断为“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:‘是可忍也,孰不可忍也!’”。意思基本相同,不过场景成了孔子对季氏此事的评价。

       窃以为后一说更好,前一说指的是孔子对季氏这个人的评价,然后举到八佾的例子论证;后一说则直接论季氏此事,更直接。按,若从后一说,则与下章及“季氏旅于泰山”一章,皆为夫子直接接事论事,似文气更畅。不知道各位师友如何看待?

 

       3.2 三家者以《雍》彻。子曰:“‘相维辟公,天子穆穆’,奚取于三家之堂?”

       本章与上章意或相连,皆斥责鲁大夫僭越礼制。我的理解是,孔子引《诗》议论此事:谓《雍》诗乃天子所享,诸大夫用此诗既属僭越,又不符原诗意境,更是莫大的讽刺。

       论语引《诗》论《诗》的地方很多,全书引《诗经》的地方大约20次。本篇就有3章与此相关,除此处外还有

       3.8 子夏问曰:“‘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素以为绚兮。何谓也?子曰:绘事后素。曰:礼后乎?子曰:起予者商也!始可与言《诗》也已矣。

       3.20 子曰:《关雎》,乐而不淫,哀而不伤。

       在学而篇中,子贡就引《诗》“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”,而孔子也说,“赐也,始可与言《诗》也矣!告诸往而知来者。”为政篇中,孔子也说,“《诗》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“‘思无邪’。”

       就以往和本篇已经出现的地方,想请教各位师友,应该如何看待《论语》中的引《诗》论《诗》?我们在读书的过程中,又该如何看待阅读《诗经》呢?(或可在最后作为话题讨论,甚至扩大到诗歌对我们的阅读与生活之作用。)

 

       3.3 子曰:“人而不仁,如礼何?人而不仁,如乐何?”

       疑问:“人而不仁”,尤其是“不仁”该如何解释?朱子未详细解释,杨伯峻解释为“做了人,却不仁”,完全没意义(还是有可取处,杨氏把“人”看作动词)。钱穆先生补了个“心”,解为“人心之仁”,翻译为“人心若没有了仁……”。

       个人感觉,似乎都不够好。我感觉这里似乎少了个动词,若是“人而不求仁”,或者“人而不为仁”不知道是否会更好?即解释为一种求仁的趋势或动作,乃是对前二章的僭越情况所发出的感叹。不知各位师友怎么看?

 

       3.5子曰:“夷狄之有君,不如诸夏之亡也”。

       此章朱子引程子言,“夷狄且有君长,不如诸夏之僭乱,反无上下之分也”。而直接的字面意思,似更多是“夷狄虽有君,仍不如诸夏之无君”。钱穆先生主此说,并有一番发挥,认为孔子重礼,此说意思乃是君臣关系只是礼仪中一端,社会可以无君,但不可以无礼。

       有意思的是,钱先生做了一番思想史考察,言东晋南渡后,学者因需严防华夷,多主后说;宋学则因要保一统之局,多倡前说。清儒则两相持平,略主后说。

       此处钱先生解释得极高妙。但考察前文(《论语》成为今天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是在东汉郑玄时代,各章次序的排定也当是后来的事,各章互证,需要小心),基本是对鲁大夫僭越的批评,顺下来这么批评看来是合适的。因此,我感觉,程子的观点更符合文意。不知各位师友如何看待?
    另外,夷狄指什么?诸夏指的是什么,是否有具体指?我不太明白,想请教各位师友。

 

       3.9 子曰:“夏礼吾能言之,杞不足征也;殷礼吾能言之,宋不足征也。文献不足故也,足则吾能之矣。”

       本章讲的是夏商代历史问题,更是“礼”的问题。此章或可与后文参看。(3.14)子曰:“周监于二代,郁郁乎文哉!吾从周。”为政篇中,子曰:“殷因于夏礼,所损益,可知也;周因于殷礼,所损益,可知也;其或继周者,虽百世可知也。”(2.23)

 

       3.15 子入大庙,每事问。或谓:“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?入大庙,每事问。”子闻之曰:“是礼也。”

       朱子注中解释,孔子乃是敬谨之至,方才每事问。而钱穆先生在这里的见解很值得玩味,钱先生把最后一句解为疑问句,即“是礼邪?”意味此时鲁国礼制多僭越,根本算不得礼。

       应该说,钱先生的解释虽高,却将孔子温良恭俭让的形象(?)变得过于讥诮,但是,这种讥诮却又凸显夫子其志甚高。这一解法是能通的。不知诸位师友如何看?我更认同钱先生此说。

 

       3.22 子曰:“管仲之器小哉!”或曰:“管仲俭乎?”曰:“管氏有三归,官事不摄,焉得俭?”“然则管仲知礼乎?”曰:“邦君树塞门,管氏亦树塞门;邦君为两君之好,有反坫,管氏亦有反坫。管氏而知礼,孰不知礼?

       此处具体的词句训读,暂不讨论。关键问题在于孔子对于管仲的态度,在宪问篇中,孔子两处提到管仲,都给予了极高评价,具体如下:

       14.16 子路曰:“桓公杀公子纠,召忽死之,管仲不死。”曰:“未仁乎?”子曰:“桓公九合诸侯,不以兵车,管仲之力也。如其仁,如其仁。”

       14.17 子贡曰:“管仲非仁者与?桓公杀公子纠,不能死,又相之。”子曰:“管仲相桓公,霸诸侯,一匡天下,民到于今受其赐。微管仲,吾其被发左衽矣。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,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?”

       同样的孔子对同样的管仲,有不同的评价,不知诸位怎么看待这一问题?

 

       3.24 仪封人请见。曰:“君子之至于斯也,吾未尝不得见也。”从者见之。出曰:“二三子,何患于丧乎?天下之无道也久矣,天将以夫子为木铎。”

       本章歧义之处主要在最后两句,朱子解中都已经提到:到底是天必将使得夫子得位设教,不久失位呢(君子不患无位,患所以立?);还是有人说的,天让夫子失位,使其周流四方以行其教?个人以为,此乃大关节处,有必要详加勘察。